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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和一部人类史

作者:俞 可 来源:《新湘评论》2018年第14期 发布日期:2019年08月26日 10时08分22秒 编辑:redcloud

 

 

  除母校古登堡大学所在地美因茨之外,德国最令我难以释怀的,唯独特里尔。沿莱茵河从美茵茨顺流行至科布伦茨,在摩泽尔河与莱茵河交汇处逆流而上,便直抵特里尔。莱茵河与摩泽尔河被誉为德国的父亲河与母亲河。行走于美因茨与特里尔之间,即可触摸德意志儿女的情愫。

 

 

门:走出历史

 

  无须拜谒罗马,在特里尔,古罗马的氤氲笼罩全城。这座城市因西罗马公元287年在此建都而跻身西方世界四大强国行列。特里尔的名字源自被古罗马斥作三大蛮族之一的凯尔特人某分支。其建城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2050年,早于罗马约1300年。今天,11万余人口生活在特里尔,而西罗马定都于此之际,自由民已达8万。被纳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帝王宫殿大礼堂、帝王公共温泉浴场、椭圆形露天大剧场、君士坦丁大教堂、尼格拉城门、古罗马人大桥,足以炫耀那个超级帝国特有的罗马气势和罗马风格。

 

  尼格拉城门乃整座城市的地标,为古罗马最宏伟的城门之一。建于公元2世纪的城门呈两扇双道拱形,高约10米,门上方垒有两层城堡,约莫30米。中世纪,此门改成宗教场所,东边的塔拆除,西边的塔加高,使之更像教堂尖顶。直至十九世纪初,法军入城,拿破仑一声令下,这座古城门才从中世纪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尼格拉,意即黑。古罗马人建造的原是一座白色城门,历经近两千年的岁月侵蚀,白沦为黑。建筑中的四壁和天花板以及梁檩转折之处,起初均镂满浮雕,造型之独特、工艺之精致、想象力之丰富,无不体现劳苦大众的鬼斧神工。如今,这些独运之匠心唯有刻意辨别,方可领略。历史蒙晦,只因千年劫灰。

 

  为伟大历史拂尘,为伟大人民讴歌,这座千年古城需要一次伟大诞生。

 

 

路:通向理想

 

  尼格拉城门位于老城东端,与之呼应的是老城西端的城门,名为英克律他,护卫着承担摩泽尔河两岸交通1800余年的古罗马人大桥。连接两座城门的必为老城主干线。虽为直通大道,却分四段来命名。由东向西依次为西默恩大街、下凡大街、大桥大街和卡尔·马克思大街。西默恩是《圣经》中的先知,马克思是现实中的大思想家。由西默恩而马克思,可视作圣者下凡,下凡则须跨过连接天堂与人间的大桥。命名逻辑严丝合缝。

 

  就在大桥大街10号,1818年5月5日,卡尔·马克思诞生。1947年5月5日,战后的德国为马克思设立的纪念场馆在此揭幕。出于对历史的尊重,门前的道路仍保留原名,但从此延伸至古罗马人大桥的路段,更名为卡尔·马克思大街。更名,实为致敬马克思创建的历史唯物主义。

 

  该街沿线的建筑亦浸淫于历史,以坐拥历史(葡萄)酒窖著称。摩泽尔河沿岸是德国葡萄酒生产第一重镇,酒窖几成民居标配。曾有一户,其中的世纪酒窖因储酒过量而坍陷,由此发现底下竟然还设有一层酒窖——古罗马时期的。

 

  重达千斤的酒桶运入酒窖,靠绳索牵引。绳索须在外墙固定,为此凿一个支点。墙上开洞,有失雅观。遂设计成“运酒人之口”,拱眉,睁目,张口,露出舌红与齿白,憨态可掬。这个洞口的艺术化掩饰,鲜活地勾勒出运酒工在作业后的倦态,荣登特里尔景观行列。

 

  这一景观并不坐落于卡尔·马克思大街,而位于西默恩大街7号。街正对面,西默恩大街8号,马克思父亲于1819年10月1日买下一幢连体小别墅。在此,马克思与尼格拉城门及其千年劫灰朝夕相对,度过整个孩提时代,直至1835年高中毕业,离乡深造。

 

  特里尔人坐拥酒窖,并非嗜酒,而是以营运葡萄庄园作为投资。马克思父亲当年就营运葡萄庄园30年,面积一公顷,年产葡萄酒5000升。父亲1838年去世后,马克思还短暂接管。因家有葡萄庄园,马克思得以亲历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摩泽尔河流域爆发的酒业危机,体味酒农疾苦,直面资本主义痼疾。在1859年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开篇便交代其投身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缘起。恩格斯曾说,正是因为酒农问题,使马克思的目光由上层建筑转向经济基础,并最终成就他的共产主义伟大理论。

 

  特里尔街巷,既酒香四溢,更沧翠欲滴。生于斯长于斯的马克思得以引领劳苦大众踏上追寻伟大理想的道路。

 

 

灯:指引人类

 

  为迎接马克思诞辰200周年,这里举办百余场展览、报告、演出,甚而把认识马克思的活动深入大中小学。除此之外,特里尔市政府执意让马克思融入所有市民的日常生活。于是,创意理念萌动——请马克思来指挥市内交通。就是说,把交通信号灯的信号标示改为马克思图像。其实,类似的创意在德国并非破天荒。美因茨就让该市吉祥物“美因茨萌娃”登上交通信号灯,奥古斯堡则把明星玩偶搬上去。以真实的历史人物来规范市民的街口行走,实属大胆创举,尽管稍有娱乐化之嫌。

 

  经层层海选,由特里尔当地家喻户晓的漫画家约翰内斯·科尔茨设计的方案入选,近期安装运行,首选路口位于尼格拉城门和大桥大街以及其他几个马克思孩提时代重要驿站。交通信号灯上,马克思身着那套标志性西服。红灯亮,静态的马克思面向行人,双腿合拢,双臂展开。绿灯亮,动态的马克思侧身示人,迈开双腿,阔步前行,左手还不忘怀揣书籍一册。科尔茨设想的是《资本论》,《共产党宣言》亦未尝不可,只因马克思主义早已化作一种宣示。

 

  红与绿,未必遵循交通信号灯那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更迭逻辑。共产主义是崇高的世界观,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方法论。当下,全球化进程遭遇阻截,人类社会伫立十字路口,何去何从?以共产主义确立坚定的理想信念,以马克思主义判别选择的前进道路,即便走得再遥远,依然可持续。真可谓,红色引领,绿色发展。红灯与绿灯,皆为全人类的指路明灯。马克思进入了新时代。

 

  一座城,一扇门,一条路,一盏灯,一个人,一部人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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