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诚仁:人民的音乐家
人物介绍:白诚仁是我国著名作曲家,1932年出生于四川成都,1955年10月到湖南工作。曾任湖南省歌舞剧团团长、调研员、艺委会顾问,湖南省音协主席、名誉主席,中国音协理事、常务理事,省政协三、四、五、六届常委,第七届委员,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他一生写下了1000多首歌曲,创作出了声乐曲《挑担茶叶上北京》、《洞庭鱼米乡》、《小背篓》、《苗岭连北京》、《湖南民歌联唱》,器乐曲《苗岭的早晨》、《竹山吟》、《阿妹上大学》,合唱交响诗《屈原》、《山鬼》等等
“洞庭啊湖上哟,好风哟光呃!八月哟风吹呀,稻花哟香呃!千张啊白帆哟,盖湖哟面呃……”
50多年。白诚仁心怀对湘楚民间音乐的一腔痴爱,用脚丈量着三湘四水的山山水水,用心感受山野民乐的声声韵韵,用情拥抱穷乡僻壤的父老乡亲。他以贯穿一生的激情,创作出了一首首不朽的经典民歌,抢救整理了一大批民族音乐,不遗余力地保护了湖南民歌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把湖湘音乐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创作篇
我国古有“采风”一说。占《诗经》大部分篇幅的“风”,就是从民间采集来的。白诚仁也“采风”,并坚守一生。不同的是,《诗经》“采风”成诗,白诚仁“采风”为曲。因白诚仁开拓性的努力,湖南民歌得以在全国唱响,并告别了流行的荒芜
有人说,湖南所有好听的歌,经典的,在全国乃至国外有影响的民歌,大多是白诚仁创作出来的。
这话不假。如果说《挑担茶叶上北京》、《洞庭鱼米乡》这些脍炙人口的传世经典,一直温暖着40后数代人的灵魂,那么唱响大江南北的《小背篓》则一直缭绕在70后数代人的生活里,而今年CCTV青歌赛中湖南民歌选手红叶组合演唱的那首白诚仁谱曲的《苗岭连北京》,则又将白诚仁创作影响扩大到了90后的人群中。
白诚仁的创作影响整整跨越了半个世纪,并在不断地延伸着。但白诚仁却谦虚地说,他的这些创作都是“捡”来的。
所谓“捡”,其实就是一个音乐人灵感发现的自觉采风。
1959年,白诚仁在长沙县街头遇见一群去南岳庙烧香还愿的队伍,他们口里的虔诚唱声一下抓住了这位年轻音乐工作者的心,于是就一路跟着他们走,一路把这曲近似朗诵调的拜香歌记在了心里。
不久后一天,叶蔚林写了一首《洞庭鱼米乡》的诗,请白诚仁谱曲。白诚仁一看,脑海里立即浮现了在路上捡到的拜香歌的旋律,稍加修改,他马上哼出了这首歌的主调。嘿,还真好听。白诚仁激动得一个晚上没有睡,一鼓作气完成了这首歌的创作。1964年,著名歌唱家何纪光参加当时中国影响最大的音乐盛会---- “上海之春”音乐节,演唱的《洞庭鱼米乡》,旋即轰动上海滩,何纪光和《洞庭鱼米乡》一举成名。随后,这首歌唱遍大江南北,并传播到了世界各地。
《挑担茶叶上北京》也是“捡”来的。1960年冬天,白诚仁来到城步县蓬洞采风,一首苗族民歌《贺新郎》让他如痴如醉。回到长沙后,正好词作家叶蔚林写出了《挑担茶叶上北京》的歌词,白诚仁一看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立即采用他在城步学来的苗歌《贺新郎》和《哩啦哩》的调子,只用了一个小时,曲谱初稿就写出来了。但结尾“毛主席的故乡人”一句,他怎么写也不满意,总觉得不能抒发出湖南人作为毛主席家乡人的那种自豪和激情。
又是一曲捡来的旋律让他如愿以偿,心满意足。那是1959年他在韶山采风,有一天傍晚看到一位推独轮车的老农民,路过毛泽东故居时,一边走,一边唱山歌:“哟嗬,哟嗬”,悠扬嘹亮的歌声吸引了他,他一直跟在老农后面听,老农足足唱了半个多小时,白诚仁也跟着他走了好几里山路。此时正困惑的白诚仁突然醍醐灌顶:韶山山歌中的打高腔,不就是最好的抒发对毛主席感情的方式吗?虽然这种结尾不太符合作曲法,但白诚仁相信自己的感觉。当晚立即唱给团里的同志听,大家又惊又喜,没想到白诚仁出其不意地用上了山歌里的打高腔,一首名曲从此诞生。
宋祖英凭一曲《小背篓》唱红了大江南北,而这首让歌唱家一曲成名的《小背篓》却是白诚仁在湘西背“背篓”“背”出来的。
有一年的有一天,如蜜蜂采蜜的白诚仁在湘西桑植采风,他接过一位老大妈很重的背篓,帮她背过了山。老大娘很感动,不知该怎么来感谢他,白诚仁便请她唱支山歌。老大娘高兴地唱了起来:“背了星星背月亮,背了阿公阿婆背太阳,一年四季背着走,大山装进小背篓……”有心的白诚仁将山歌旋律牢牢记在心里。
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一天,在湖南电视台工作的欧阳常林拿着自己创作的歌词《小背篓》,请白诚仁作曲。白诚仁看后很兴奋,湘西如诗如画的生活、苗族姑娘和苗家大妈的音容笑貌倏然浮现在眼前。于是,他一挥而就。1990年,央视春节晚会上,出生在“背篓”世界的宋祖英以甜美的嗓音传情地演唱了这首歌,《小背篓》随即唱响了全国。
大家都说,白诚仁的“捡”歌,是一种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捡”,是一种高智慧创作的“捡”,是传统与创新的“捡”。
操守篇
《诗经•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白诚仁的高风亮节,在于他甘于匮乏的物质生活,在十分清贫的生存状态中,以一种近乎朝圣的痴情和疯狂追寻着湖南民歌,并将它高高地祭奉在头顶之上
有人说,白诚仁是“湖南民歌之父”,是湖南的王洛宾。
白诚仁连连摇头:“我只是湖南民歌的收集者而已。但对于湖南民歌,我的确有一种狂热而深挚的爱。”如今已76岁的白诚仁一说起民歌依然十分兴奋而健谈,兴头之至,即以掌击桌权当击鼓,一边击打一边高声吟唱。
白诚仁对湖南民歌这种深挚的爱,始于他刚工作时的一件事。
在台上,他唱学校里教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台下几千人没有一点掌声,等他唱完了,鞠了个躬,说我唱完了,大家才反应过来,礼节性地鼓了一下掌。
这个情景给满腔热情的白诚仁泼了一大盆冷水,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他听到对面山上有人唱歌,声音十分干净、明丽。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上山去找晚上唱歌的那位年轻姑娘。爬到山上一看,山上有一间茅草屋,只有一个老婆婆坐在门口。他问:“老婆婆,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位年轻妹子在这里唱歌啊?”老婆婆说:“这里没得年轻妹子啊。隔壁只有个老婆婆,年纪比我还大,我屋里还有个小孙女,才3岁。”“昨天晚上我就听到有个年轻妹子在这里唱歌呢。”“哦,是我昨天晚上随便哼了几句,你听到了啊?”老婆婆亮开嗓子就唱起来,正是他头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他激动得不得了,马上跟老婆婆学了“盘王歌”、“拉花调”、“耕牛调”,高高兴兴下山去了。
白诚仁把从老婆婆那里学到的瑶歌现炒现卖,编成的3人多声部小合唱,在第二天的演出中,引起了全场轰动,连续唱了3遍观众还不肯让他们下台。这首歌就成了白诚仁在湖南创作的第一首民歌《合作化高潮进瑶山》。
在江华演出的经历,使白诚仁悟出了一个道理:音乐艺术的源头在民间。随后的50多年,白诚仁将所有的心血浇注在对湖南民歌的收集、整理和创作上。他先后深入到苗族、土家族、瑶族、侗族、白族、黎族地区,到桑植、通道、靖州、江华、宜章、嘉禾、城步、新宁、临武等20多个县采风,采访了无数少数民族歌手,有瑶族、苗族、侗族、土家族……甚至还有宋代从云南迁居湖南的白族和清代左宗棠从新疆带到湖南的军队后裔维吾尔族子弟。那时,湖南的大部分山乡尚不通车,他和同事们常常穿行莽莽森林,翻越高山峻岭,趟过湍急河流,用两条腿走过了万里征程。
采风中,白诚仁睡过牛栏猪圈,甚至还睡过棺材盖。尽管条件艰苦,白诚仁却毫无怨言,对民乐的痴迷让他忘记了一切艰辛。“隔山不隔水”,民歌就是这样。两地之间只要隔一座山,来往就少,形成的民歌就各有特色。这也注定了白诚仁要靠一双脚板一步一步去搜寻。
有一次,白诚仁到新宁收集民歌,得知新宁花竹山上一位身怀民歌绝技的瑶族老人正处在病危中,但还有几首歌没有人能记得下来。白诚仁一听,便连夜坐火车赶到邵阳,然后坐汽车赶到新宁,第3天走了80多里山路,赶到老人病床边。老人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力气唱歌了。白诚仁俯下身子,凑近他耳朵真诚地说:“老哥,瑶族的民歌不多,你不要带走,带走一支就少一支啊。”经白诚仁这么一说,老人使尽全力,含含糊糊地唱出了一支瑶歌。白诚仁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一句一句记了下来。
白诚仁对湖南民歌的搜集与创作,一直在十分清贫的环境中进行的。他睡的床有20多年了,宽只有半米多,长也只有
令白诚仁最感自豪的是:湖南几乎每个少数民族的第一首音乐作品都出自他的手笔,如瑶族的《合作化高潮进瑶山》、侗族的《秋后丰收喝喜酒》、苗族的《贺新年》、土家族的《上四川》、白族的《想红军》等。
50多年。白诚仁抢救、发掘、收集、创作了千余首有价值的民歌,《春暖桃花源》、《瑶山木叶歌》等一批歌曲还被中国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沈阳音乐学院、湖北音乐学院等高校编进民族声乐教材。通过出版、教唱、改编、上演等多种途径,大大彰显了湖南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独特魅力。白诚仁的作品是湖南的音乐名片、文化名片,是唱出来的湖湘文化。
情感篇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扎根湖南50多年的白诚仁,对湖南这片热土也爱得深沉。“虽然游子在他乡,他乡也是我故乡;建设祖国大故乡,我要把青春奉献上。”这是一首经白诚仁修改配曲的歌词,也是他内心深处对湖南深沉之爱的真实写照
有人对白诚仁说:“湖南是您的第二故乡。”
白诚仁说:“不,湖南就是我的第一故乡!”
白诚仁是四川人,鲁艺音乐学院毕业后,原本可以回老家四川,或留校工作。但他热爱民间音乐,曾志愿去云南、陕北等地。然而,当时任院长的李劫夫对他说:“原打算留你办民族声乐学院,现在只好割爱了,毛主席家乡缺少音乐方面的人才,希望你去!”白诚仁虽然对湖南不熟悉,未填这个志愿,却为了“毛主席家乡”这五个字,“乐不思蜀”,来到湖南,在湖南民族歌舞团扎下了根。
1960年夏天,歌唱家方应暄在怀仁堂为毛主席等中央首长演唱了白诚仁创作的《挑担茶叶上北京》这首歌。毛主席接见演员时,方应暄壮着胆子对毛主席说:“前不久我到了您的家乡,家乡人民很想念您,写了这首歌,特意让我唱给您老人家听。”“那我也托你办件事。”主席高兴地对方应暄说:“托你写封信,说我谢谢他们。”方应暄于是连夜给湖南民族歌舞团写了一封信。一夜之间,27岁的白诚仁成了湖南知名人士。毛主席的鼓励更让白诚仁铁定了扎根湖南的信念。
1974年,文化部想调他去部属中国艺术团工作。借用期间,白诚仁执意要回湖南,他说:“我就留在湖南,湖南是我的根。”文化部没有了办法,最后达成协议:“放你回去,但以后随叫随到。”1978年中央民族乐团又想调他去,白诚仁婉言谢绝了。因为工作需要,音乐界领导吕骥又找到白诚仁商谈调动之事,白诚仁借吕骥教诲自己的话回答:“你不是说,要深入民间采风么,苗扎根大地才长得壮,拔出来就会死么?”吕骥见他扎根湖南的决心不可动摇,便笑道:“好呀,你拿我的话来反驳我,那就不调你了。”此后,北京还几次想调他去搞音乐理论研究,都被他委婉谢绝了。
在白诚仁看来,湖南地灵人杰,百姓纯朴善良,尤其是民间民族音乐旋律,魅力无穷,给了他创作的智慧和灵感;他深深地热爱湖南,立志毕生扎根湖南,将满腔的热情和智慧洒在潇湘这片热土上。
白诚仁对湖南的热爱,不仅在对湖南民歌的收集创作上,也在对湖南民歌的推广上。1985年冬,白诚仁让副团长王安华带领50多个人组成的演出队赴上海演出。当时,很多人担心他们高高兴兴地去,会灰溜溜地回来。因为他们带的是《潇湘风情》等具有湖南地方特点的大型歌舞,还有由何纪光独唱的湖南民歌等,这些“土特产”在“大世界”能“吃香”么?不仅旁观者担心,就是每个演员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但最后演出非常成功,一下惊动了上海文艺界。上海电视台专场录制播放,全国音乐界权威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对《潇湘风情》等歌舞给予了高度称赞与肯定:“你们不容易,坚持民族民间音乐,这条路子走对了,愈是民族的东西愈具世界性……”接着,南京、无锡、苏州、杭州、郑州等各大城市纷纷发来了邀请函,湖南民族民间音乐在全国进一步唱响。
白诚仁不是那种只晓得埋头钻研业务的知识分子,在日常生活中他忧国忧民,总爱把自己写的每支曲、每首歌同祖国和人民的命运联系起来思索,特别是他深知民族音乐在国家和民族这根秤杆上的分量。然而,现实的情况却使他忧心如焚:上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国门大开,各种外来文化争相涌入,特别是西洋歌曲、港台歌曲严重地冲击着我国民族音乐的根基。广大青少年对外来文化狂热追捧,而祖传民歌正出现“人才断层”的险局。白诚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退休后,白诚仁则将对湖南的热爱放在了“还歌于民”活动上。他一方面到当年搜集民歌的地方,教当地一些青年人学唱本地民歌,另一方面四处奔波想创办一所机构或是学校,将自己收集、整理的湖南民歌传教给年轻人。白诚仁已是高龄老人,每每谈起湖南的民间音乐就如数家珍,激动异常,甚至边吟唱边泪水盈眶。他信心十足地说:如果目标能实现,我敢保证湖南民歌的传承100年内不会断代!
白诚仁,一位如此执著的音乐人,一位人民的音乐家,让很多人终于知道自己该怎样追求艺术:用一生而不是用一时,求务实而不是求功利,为大众而不是为自己。他是湖南的骄傲,也是中国的骄傲。
民歌因有白诚仁而幸运,湖南因为白诚仁而幸运,中国也因为拥有这样一位如此执著的音乐人、一位人民的音乐家而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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