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讲坛】《岳阳楼记》留给我们的文化思考和政治财富(一)
梁衡,著名学者、新闻理论家、作家,历任《光明日报》记者、中国记者协会常务理事、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现为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全国记协特邀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岳麓讲坛”从本期起,连载梁衡的《〈岳阳楼记〉留给我们的文化思考和政治财富》,敬请读者关注
文章是思想的载体、艺术的表现。我向来主张文章为思想而写,为美而写。当然,读文章也应从这两方面来读。如果让我在古今文章中选一篇最好的,只能忍痛选一篇,那就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千百年来,中国知识界流传一句话:不读《出师表》不知何为忠;不读《陈情表》,不知何为孝。忠孝是封建道德标准。随着历史进入现代社会,这两《表》的影响力,已在逐渐减弱,特别是《陈情表》,已鲜为人知。但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同样产生于封建时代的《岳阳楼记》却丝毫没有因历史的变迁而被冷落、淘汰,相反,它如一棵千年古槐,经岁月的沧桑,愈显其旺盛的生命力。北宋之后,论朝代,已经南宋、元、明、清、民国及中华人民共和国等六代的更迭;论社会形态,也经封建、民主主义、社会主义三世的冲击。但它穿云破雾,历久弥新。呜呼,以一文之力能抗六代之易、三世之变,靠什么?靠它的思想含量:人格思想、政治思想和艺术思想。它以传统的文字,能表达一种跨越时空的思想,上下千年,唯此一文。
《岳阳楼记》已经成为一分独特的历史遗产。从《古文观止》到解放以后历届的中学课本,常选不衰;从政界要人、学者教授到中小学生,无人不读,不背,这说明它仍有现实意义。归纳起来有三条,一是教我们怎样做人;二是教我们怎样做官;三是教我们怎样写文章。
一、我们该怎样做人----独立、理性、牺牲的人格之美
人们都熟知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常忽略了文中的另一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前者是讲政治,怎样为政、为官,后者是讲人格,怎样做人。前者是讲政治观,后者是讲人生观。正因为讲出了这两个人生和政治的基本道理,这篇文章才达到了不朽。其实,一个政治家政治行为的背后都有人格精神在支撑,而且其人格的力量会更长久地作用于后人,存在于历史。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物,指外部世界,不为利动;己,指内心世界,不为私惑。就是说:有信仰、有目标,有精神追求,有道德操守。结合范仲淹的人生实践,可从三个方面来解读他的人格思想。
一是独立精神----无奴气,有志气。
范仲淹有两句诗最能说明他的独立人格:“心焉介如石,可裂不可夺”。
范仲淹于太宗端拱2年(989年)生于徐州,出生第2年父亲去世,29岁的母亲贫无所依,抱着襁褓中的他改嫁朱家,来到山东淄州(今山东邹平县附近)。他也改姓朱,名朱说。他少年时在附近的庙里借宿读书,每晚煮粥一小锅,次日用刀划为四块,早晚各取两块,拌一点咸韭菜为食。这就是成语“断齑划粥”的来历。这样苦读3年,直到附近的书已都被他搜读得再无可读。但他的两个异父兄长却不好好读书,花钱如水。一次他稍劝几句,对方反唇相讥:“连你花的钱都是我们朱家的,有什么资格说话。”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心灵大受刺激。真是未出家门便感知世态之炎凉。他发誓期以十年,恢复范姓,自立门户。
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23岁的范仲淹开始外出游学,来到当时一所大书院应天书院(今河南商丘县),昼夜苦读。一次真宗皇帝巡幸这里,同学们都争先出去观瞻圣容,他却仍闭门读书,别人怪之,他说:“日后再见,也不晚!”可知其志之大,其心之静。有富家子弟送他美食,他竟一口不吃,任其发霉。人家怪罪,他谢曰:“我已安于喝粥的清苦,一旦吃了美味怕日后再吃不得苦。”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自觉自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在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中进士,在殿试时终于见到了真宗皇帝,并赴御宴。他不久调去安徽广德亳县做官,立即把母亲接来赡养,并正式恢复范姓。这时离他发愤复姓用了5年。
范仲淹中了进士后被任命的第一个地方官职是“司理参军”,就是审理案件的助理。他秉公办案常与上司争是非,任其怎样以势压人,也不苟同。每结一案,就把争论内容记在屏风上,可见其性格的耿直。一年后离任时,屏风上已写满案情。他两袖清风,走时无路费,只好把老马卖掉。
1038年,范第3次被贬赴润州(今江苏镇江)任上时,途中经彭泽拜谒唐代名相狄仁杰的祠堂。狄刚正不阿不畏武则天的权势被陷入狱,又贬为县令。范当即为其写一碑文,歌颂他:
“呜呼,武暴如火,李寒如灰,何心不随,何力不回!我公哀伤,拯天之亡:逆长风而孤骞,愬大川而独航。金可革,公不可革,孰为乎刚!地可动,公不可动,孰为乎方!”
文字掷地有声。而当时作者也正冒着朝中的“暴火寒灰”,独行在被贬的路上。而他所描写的刚不可摧、方不可变,也正是自己的形象。
二是理性精神----实事求是,按原则办事。
范仲淹的独立精神决不是桀骜不驯的自我标榜和逞一时之快的匹夫之勇。他是按自己的信仰办事,是知识分子的那种理性的勇敢。在我写瞿秋白的《觅渡》一文中曾谈到这是一种像铁轨延伸一样的坚定。
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更爱真理。”范仲淹是晏殊推荐入朝为官的。他一入朝就上奏章给朝廷提意见。这吓坏了推荐人晏殊,说,你刚入朝就这样轻狂,就不怕连累到我这个举荐人吗?范听后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一会儿,难受地说:“我一入朝就总想着奉公直言,千万不敢辜负您的举荐,没想到尽忠尽职反而会得罪于您。”回到家他又给晏写了一封三千字的长信说:
“当公之知,惟惧忠不如金石之坚,直不如药石之良,才不为天下之奇,名不及泰山之高,未足副大贤人之清举。今乃一变为忧,能不自疑而惊呼!为公之悔,傥默默不辨,则恐搢绅先生诮公之失举也。”
晏殊是他的恩师,入朝的引路人。这件事充分体现了范爱吾师更爱真理的品格。
他刚到西北前线时,朝野上下出于报仇心理和抗战激情,都高喊出兵。主帅命令出兵,皇上不断催问,左右不停地劝说。但他认为备战还不成熟,坚持不出兵。主帅说:“大凡用兵,先得置胜负于度外。”他说:“大军一动就是千万人的性命,怎敢置之度外?”朝廷严词催促出兵,他反复申诉,自知“不从众议则得罪必速”,“奈何成败安危之机,国家大事,岂敢避罪于其间!”结果,上面不听他的意见,1041年好水川(今宁夏隆德县西北)一战,宋军损失6000人。此后宋军再不敢盲动,最终按范仲淹的策略取得了胜利。这种独立思考的理性精神到900多年后类似一例就是共产党的粟裕将军在淮海战役前中央三下其令要他帅师渡江,他3次斗胆向中央和毛主席上书,建议战场摆在江北,终于为毛泽东所接受,这一决策使得解放战争提前胜利3年。
在人性中,独立和奴气,是基本的两大分野。一般来讲,人格上有独立精神的人,在政治上就不大容易被收买。我们不要小看人格的独立。就整个社会来讲,这种道德的进步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奴隶制度造成人的奴性,封建制度下虽有“士可杀不可辱”的说法,但还是强调等级、服从。进入资产阶级民主社会,才响亮地提出平等、自由。人性的独立才作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标准和道德意识。这一点西方比我们好一些,民主革命彻底,封建残留较少。中国封建社会长,又没有经过彻底的资本主义民主革命,人格中的奴性残留就多。就是现在许多人也在变着法媚上。对照现实我们更感到范仲淹在一千年前坚持的独立精神的可贵。正是这一点,促成了他在政治上能经得起风浪。做人就应该“宠而不惊,弃而不伤,丈夫立世,独对八荒”。鲁迅就曾痛斥中国人的奴性。一个人先得骨头硬,才能成事,如果他总是看别人的脸色,他除了当奴才还能干什么?
纵观范仲淹一生为官,无论在朝、在野,打仗、理政,从不人云亦云,就是对上级,对皇帝,他也实事求是,敢于坚持。这里固然有负责精神,但不改信仰、按规律办事,却是他的为人标准。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么以什么为立身根据呢?以实际情况,以国家利益为根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实事求是,无私奉献。人能超然物外,克服私心,就是一个大写的人,就是君子,不是小人。可惜,千年来人性虽已大有进步,社会仍然没有能摆脱这种公与私的羁绊。这个问题恐怕要到共产主义社会才能解决。你看我们的周围,有多少光明磊落,又有多少虚伪龌龊。凡成大事者,首先在人格上要能独立思考,理性处事,敢于牺牲。而那些人格上不独立的人,政治上必然得软骨病,一入官场,就阿谀奉承,明哲保身,甚而阳奉阴违,贪脏枉法,卖身投靠,紧要关头投敌叛变。我在官场几十年,目之所及,已数不清有多少的事例,让你落泪,又让你失望。有的官员,专研究上司所好,媚态献尽,唯命是从。上发一言,必弯腰尽十倍之诚,而不惜耗部下百倍之力,费公家千倍之财,以博领导一喜。这种对上为奴,对下为虎的劣根人格实在可悲。陈云同志讲:“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我每次读《岳阳楼记》就会立即联想到周围的现实。“不为物喜”,就是不随波逐流,这种对独立的人格追求,仍然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三是牺牲精神----为官不滑,为人不奸。
“不以己悲”就是抛却个人利益,敢于牺牲,不患得患失。
怎样处理公与私的关系,是判断一个人的道德高下的最基本标准。我们熟悉的林则徐的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有的人,苟利天下,一毫而不拔,宁可我负人,决不人负我。有的人处处为国着想,为别人着想,关键时刻可以牺牲自己。如果社会上都是第一种人,那么,这个世界成天尔虞我诈,偷砖拆瓦,早就毁灭了。幸好还有这第二种人,社会才和谐,才进步。范仲淹一生为官不滑,为人不奸。他的道德标准是只要为国家,为百姓,为正义,都可牺牲自己。兹举两例。
1038年宋西北的夏建国,赵元昊称帝。宋夏战事不断。边防主帅范雍无能,1040年仁宗不得不重组一线指挥机构,任命范仲淹为陕西经略招讨副使(副总指挥)赶赴前线,这年他已52岁,这之前他从未带过兵。范仲淹一路兼程,赶到延州(今延安)。延州才经兵火之后,前面36寨都被荡平,孤悬于敌阵前。朝廷曾先后任命数人都畏敌而找借口不去到任。范说,形势危机,延州不能无守,就挺身而出,自请兼知延州。
范仲淹虽是一介书生,但文韬武略,胆识过人。他见敌势坐大,又以骑兵见长,便取守势,并加紧部队的整肃改编,提拔了一批战将,在当地边民中招募了一批新兵。庆历二年(1042年),范仲淹密令19岁的长子纯佑偷袭西夏,夺回战略要地“马铺寨”。他引大军带筑城工具随后跟进。部队一接近对方营地,他令就地筑城,十天,一座新城平地而起。这就是后来发挥了重要战略作用的像一个楔子一样打入夏界的孤城----大顺城。城与附近的寨堡相呼应,西夏再也撼不动宋界。夏军中传说着,现在带兵的这个范小老子(西夏人称官为老子)胸中自有数万甲兵,不像原先那个范大老子(指前任范雍)好对付。西夏见无机可乘,随即开始议和。范以一书生领兵获胜,除其智慧之外,最主要的是这种为国牺牲的精神。
范与滕宗谅(字子京)的关系,是他为国惜才,为朋友牺牲的例证。滕与范仲淹是同年的进士,也是一个热血报国的忠臣。西北战事吃紧时滕也在边防效力,知泾州。当时正定川一役大败之后,形势危急。滕招兵买马,犒赏将士,重整旗鼓。范又让他兼知庆州,亦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正因为他干事太多,就总被人挑毛病,有人告他挪用公款15万贯。仁宗大怒,要查办。但很快查明,这15万贯钱,犒赏用了3000贯,其他皆是用于军饷。而这3000贯的使用也没有超出地方官的权力规定范围,但是朝中的守旧派,咬住不放,乘机大做文章,宰相等也默不作声。范这时已回京,他激愤地说,朝廷看不到边防将士的辛苦和功劳,一任有人在这些小问题上捕风捉影,加以陷害,这必让将士寒心,边防不稳。他力保滕宗谅无大过,如有事甘愿同受处分。这样滕才没有被撤职,而在庆历四年(1044年)贬到了岳阳。才有后来《岳阳楼记》这一段佳话。如果没有当年范对滕的冒死一保,政治史和文学史都将缺少精彩的一笔。可知范后来为他写《岳阳楼记》,本身就是一种对朋友、对正义事业的支持,而这是要冒风险、付代价的。在文章中他叹道:“微斯人,吾谁与归”,他愿意和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起去为事业牺牲。
任何革命的、进步的团体和事业,都是以肝胆相照的人格精神为基础凝聚力量,团结队伍的。不要奸滑,只要忠诚。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制造了“61人叛徒集团”,诬刘少奇为内奸、叛徒。周恩来1966年11月22日致信毛泽东:“当时却为少奇同志代表中央所决定,七大、八大又均已审查过,故中央必须承认知道此事。”红卫兵要揪斗陈毅,周站在大会堂门口厉声说:“你们要揪,就从我身上踩过去。”而康生对借“伍豪事件”整周恩来却装聋作哑。
二、我们该怎样做官----忧民、忧君、忧政的为官之道
范仲淹对政治文明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一个“忧”字上。《岳阳楼记》产生于我国封建社会成熟期之宋代,作者生于忧患,成于忧患,倾其一生和一个时代来解读这个“忧”字,好像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转折时期,专门要找一个这样的解读人。
范仲淹的忧国思想,最忧之处有三,即忧民、忧君、忧政。也可以说这是留给我们的政治财富。这是每一个政治家都要面对的问题。
1.忧民。
他在文章中写到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就是说当官千万不要忘了百姓,官位越高,越要注意这一点。
政治就是管理,官和民的关系是政治运作中最基本的内容。忧民生的本质是官员的公心、服务心,是怎样处理个人与群众的关系。有的人为官,做民众的牛,在服务和奉献中享受快乐;有的人做官,骑在民众的头上作威作福,在攫取和占有中满足私欲。但人民永远是第一性的,任何政权都是靠人民来支撑。一些进步的封建政治家也看到了这一点,强调“民为邦本”,唐太宗甚至提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范仲淹继承了这一思想并努力在实践中贯彻。他认为君要“爱民”、“养民”,就像调养自己的身体,要十分小心,要轻徭役、重农耕。特别是地方官,如果压榨百姓,就是自毁邦本。
范仲淹从1015年27岁中进士到1028年40岁进京任职前,已在基层为官13年。如果说27岁以前的“断齑划粥”,书院苦读,使他熟悉了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政治理论,坚定了他的忧国信念,这13年深入民间,调查研究,则炼就了他的忧民之心。这期间,他先后转任广德(今安徽广德)、亳州(今安徽亳县)、泰州(今江苏泰州)、兴化(今江苏南通一带)、楚州(今江苏淮安)五地,任过一些掌管刑狱的幕僚小职,最后一任是管盐仓的小吏。他表现出一个典型的有知识、有理想、又时时想着报国安民的青年官吏的所作所为。他按儒家经典的要求“达则兼济天下”,但是却扬弃了“穷则独善其身”,只要有一点机会,就去用手中的权力为老百姓办事,并时刻思考着只有百姓安康,政治才能稳定。
范仲淹的忧民思想体现在三个方面。即:为民办事、为民请命和为民除弊。
①为民办实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利为民所谋”。
他较突出的一件政绩是修海堤。1021年,范仲淹调泰州,任一个管理盐仓的小官。当时泰州、楚州、通州(今南通)位于淮水之南,东临黄海,海堤年久失修,海水倒灌,冲毁盐场,淹没良田,不但政府盐利受损,百姓亦流离失所,逃荒他乡。范仲淹只是一个看盐场的小吏,这些地方上的政务经济上的事本不归他管,但他见民受其苦,国损其利,便一再建议复修海堤,政府就干脆任他为灾区中心兴化县的县令。他制定规划,亲率几万民工日夜劳作在筑堤工地。一次大浪淹来,百多人顿时被卷入海底。一时各种非议四起,要求停工罢修,范力排众议,身先民工,亲自督战,前后三年,终使大堤告成。地方经济恢复,国家增收盐利,流离的百姓又回到故乡。人们感谢范仲淹,将此堤称为“范堤”,甚至有不少人改姓范,以之为荣。历代,就是直到今天,能为范仲淹之后仍是一种光荣。明朝朱元璋一次审查犯人名单,见一叫范从文的人,疑是仲淹之后,一问,果是12世孙,便特赦了他。有一土匪绑票,见苦主名范希荣,再问是仲淹之后,立即放掉。可见范在民间的影响之大之远。现在全国为纪念他而建的“景范希望小学”就有39所。
②为民请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情为民所系”。
关心民情,是中国古代清官的一种好品质,好传统。郑板桥就有一首名诗:“衙斋卧听箫箫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出身贫寒,起于基层的范仲淹一生不管地位怎么变,忧民之心始终不变。1033年,全国蝗、旱灾害流行,山东、江淮地区尤甚。时范已调回朝中,他上书希望朝廷派员视察,却迟迟得不到答复,他又忍不住了,冒杀头之祸,去当面质问仁宗:“我们在上面要时刻想着下面的百姓。要是您这宫里的人半天没有饭吃会是什么样子?今饿殍遍野,为君的怎能熟视无睹?”皇帝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就顺水推舟说:“那就派你去赈灾吧。”当年他以一个盐吏因上书自讨了一个修堤的苦差事,这次他这个谏官,又因言得差,自讨了一份棘手难办的赈灾之事。但从这件事情上倒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办事才干。他一到灾区就开仓济民,组织生产自救。灾后必有大疫,他遍设诊所,甚至还亲自研制出一种防疫的白药丸。赈灾结束回京后他还特意带回灾民吃的一种“鸟味草”,送给仁宗,并请传示后宫,以戒宫中的奢侈浪费。他的这个举动肯定又引起宫中人的反感。您去赈灾,完成任务回来交差就是,何苦又要借机为宫里人上一堂课呢?就你最爱表现,这怎能不招惹人嫉妒?他还给仁宗讲了他调查访问的一件实事。途中,他碰到6个从长沙到安徽的漕运兵,他们出来时30人,现连死带逃,还剩6人,路途遥远,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他深感百姓粮饷和运输负担太重。他对皇帝说:“知之生物有时,而国家用度无度,天下安得不困!”
③为民除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权为民所用”。
他是一位行政能力极强的政要。他的忧民,绝不像其他官僚那样空发议论,装装样子。他每治一地,必有创造性的惠民政策。他在西北前线积极改革用兵制度。当时因战事紧张,政府在陕西征农民当兵,士兵不愿背井离乡,便有逃兵。政府就规定在兵的脸上刺字,谓之“黥面”。一旦黥面,士兵永世甚至子孙后代都不得脱离军籍。范经调查后体恤民情,认为这“岂徒星霜之苦,极伤骨肉之恩”,就进行改革,边寨大办营田,将士可以带家,又改刺面为刺手,罢兵后还可为民,深得百姓拥护。
范仲淹是64岁去世的。在他生命的最后3年,积劳成疾,病体难支,但愈加迸发出为民请命、大胆改革的热情。1050年,他62岁时,知杭州,遇大旱,流民遍地。他不只用传统的调粮、赈济之法,而是以工代赈,大兴土木,特别是让寺院参加进来,用平时节余搞基建,增加就业;二是大办西湖的龙舟赛事,让富人捐助,繁荣贸易,扩大内需;三是高价收粮,使粮商无法囤粮抬价。这些看似不当,也受到非议,但却挖掘了民间财力,杭州平安渡荒。
宋代税收常以实物缴纳,以余补缺,移此输彼,谓之支移,但运输费要纳税人出。范1051年,去世前一年,知青州,这是他生命旅途的最后一站。他见百姓往200里外的博州纳税,往返经月,路途劳苦,还误农时,运费又多出税额的二到三成。农民之苦,上面长期熟视无睹,范心里十分不安。他就改革征税方法,命将粮赋折成现金,派人到博州高于市价购粮,不出五天即完成任务,免了百姓运输之苦,还有余钱。一般地方官都是尽量超征,讨好朝廷。他却多一斤不要,将余钱退给青州百姓。
诚如他言:“求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可以看出他的忧民是真忧,决不沽名,不作秀,甚至还要顶着上面的压力,冒被处分的危险。像上面所举之例,都是问题早就在那里明摆着,为什么前任那么多官都不去解决呢?为什么朝廷不管呢?关键是心中没有装着老百姓。所以“忧民”实际上是检验一个官好坏的试金石,也成了千百年来永远的政治话题。这种以民为上的思想延续到共产党就是彻底地为人民服务。毛泽东专门写过一篇《为人民服务》的文章。2004年是邓小平百周年纪念。我受命写一篇纪念文章,在收集资料时,我问研究邓的专家:“有那一句话最能体现邓的思想?”对方思考片刻,答曰,邓对家人说过一句话可作代表,他说:“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大志,就是希望中国的老百姓都富起来,我做一个富裕国家的公民就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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