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条河流

　　十八洞村是中国“精准扶贫”的首倡地，必须找到一个精准的扶贫产业，必须让这种产业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一样，成为贫困人口脱贫致富源源不断的保障。

　　在“缺水”的十八洞村，“断流”的十八洞村，“干涸”的十八洞村，最艰难的扶贫就是要给这里找到一条相互贯通、相互融汇的河流，从这条河流里生长出他们急需的食粮和养分。

　　寻找这样一条河流，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他们还是找到了。

　　依照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十八洞村每一个贫困人口都能一次性获得3000元财政补贴。这笔钱总数不算少，扶贫队的人员不得不慎重考虑，该以什么方式交给贫困村民。

　　吸取过去粗放式扶贫的教训，他们决定不直接将这3000元补贴现金发到贫困户手里，必须为他们找到一条长期不缺水的“河流”。反复考虑后，决定将每个贫困人口的3000元集中入股，种植猕猴桃。

　　扶贫队的几个队员一致为这个大胆的计划而激动的同时，又为这个计划而担忧。

　　地处大山深处的十八洞村，虽然生活贫穷但山上长满了各种野果，这其中包括野生猕猴桃。可惜的是，由于村寨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外出打工了，山里的野生猕猴桃再多，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也没办法去采摘，大多数每年都烂在了树上，或成了鸟儿的美食。

　　十八洞村实施精准扶贫后，正需要找到长久的产业依托，这遍布在山里的野生猕猴桃就给了花垣县委、县政府一个启示：人工种植猕猴桃。

　　种猕猴桃能赚钱，能脱贫，能致富，老百姓当然都很愿意。可是，由于十八洞村根本就没有可以大面积种植猕猴桃的土地，只能到别的地方去种。老百姓听说后，马上打了退堂鼓。

　　这也不能完全怪老百姓“眼光短浅”，不能完全怪老百姓“小农意识”。

　　你把他们的扶贫款“扣押”下来，去搞他们很多人从未听说过的股份合作制，而且还是到离他们几十里的“飞地”种植猕猴桃，虽然他们也很渴望拥有更多的果树，渴望早点赚钱长久收益，渴望早点脱贫早点致富，可他们毕竟大多数都没有走出过大山，只顾眼前利益已然成为他们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式，他们一下子怎么能相信离他们那么遥远的前景和光芒?

　　说起来也很凑巧，就在一些村民对种植猕猴桃闹情绪说风凉话的时候，正好第八届国际猕猴桃研讨会在四川都江堰举行，花垣县委因此就组织了8个强烈反对种植猕猴桃的当家女人去都江堰现场考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们几个亲眼看到那里的村民靠种植猕猴桃发了家致了富，一家家一户户还开着奥迪、奔驰，不惊讶都不行了，不动心都做不到了。从都江堰回到十八洞村后，好像有人在跟她们争抢机会一样，观念已经彻底转变过来的女人们，不仅将自己一家的申请表主动交了上去，其中一个叫石湘凤的女人还劝其他村民说：“在我们村里种猕猴桃确实不行，地太散，不成片，一亩地10个人都忙不过来。放在道二乡，土地成片，可以机械化操作。我看人家都江堰那个新技术真的好，一个人管50亩都不成问题。"

　　石湘凤所说的道二乡，离十八洞村还有20多公里，是花垣县国家农业科技示范园。因为十八洞村可利用土地实在太稀少，就只能在十八洞村境内流转了100亩土地，创建精品猕猴桃示范基地。然后，又跳出十八洞村，在相邻的道二乡的花垣县现代农业科技示范园流转土地900亩，创办了十八洞村最大的产业项目——1000亩猕猴桃产业园，与花垣县苗汉子果业有限责任公司达成合作，对猕猴桃产业实行公司化运作。

　　根据猕猴桃专家科学论证，十八洞村猕猴桃的“寿命”是30到40年，这就意味着，猕猴桃带给十八洞村的利润分红历史，将持续三四十年。也就是说，十八洞村将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条产业的长河里获取属于他们的财富。

　　猕猴桃产业是条大河，苗绣、养猪、养牛、养蜂、山羊养殖以及野生蔬菜、冬桃、油茶、辣木树等种植纵横交织，就是一条条飞瀑流泉，就是一条条山间溪水，汇聚成十八洞村水波荡漾的产业风光，五光十色的产业景象。

　　苗绣是苗族的传统手工艺品，也是湘西女人生活的折射。遗憾的是，目前，能够绣制苗绣的几乎都是五十岁以上的妇女，这项苗族传统技艺正在濒临失传。

　　十八洞村的精准扶贫，最紧要的是找准可靠的扶贫产业，苗绣就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成了十八洞村留守女人们手中的一道妩媚。

　　在十八洞村的飞虫寨，我们找到了前任老支书、十八洞村苗绣合作社理事长石顺莲。

　　石顺莲从村支书位子上退下来后，就担起了苗绣合作社当家人的重任。

　　我们看到石顺莲的时候，她和几位苗绣女工正在飞针走线。她告诉我们，苗绣过去根本卖不出去，因为找不到市场。在湘西当地，女人从小就学苗绣，因为大多数女人都会苗绣，绣品在当地几乎没人买，只能绣了留给家里人穿戴使用。现在成立了苗绣合作社，女人们只管绣，不愁卖，合作社管销售，产品早就有人订购。

　　石顺莲把这些留守在家的苗绣女工称为“苗外婆”，她笑嘻嘻地说，村里现在有92名“苗外婆”。可不要低估了“苗外婆”的魅力，十八洞村的野生菜都标上了“苗外婆”商标，都成了品牌野生菜。“苗外婆”已然成了十八洞村一种很温馨很亲切很暖心的人文意象。

　　已经满了50岁的施关保也是一名靠产业脱贫、发家致富的人。

　　施关保家境贫寒，从小就开始放牛，熟知牛的脾性，特别喜爱牛。因为与牛有缘，因为爱牛至深，因为心怀牛的情结，他就一直很想养牛，想把养牛当做一种产业，可他太穷，手头没钱，想也是空想。

　　扶贫队得知他的这个心愿后，就帮助他办了5万元贷款，带他到花垣县德农牧业公司领养了12头湘西黄牛，还帮他在村口一个山坳里修了一排多功能牛圈。德农牧业公司以每头牛4000元的标准，按月拨付放养费给他。牛犊饲养到12个月左右后，德农牧业公司就按市场价悉数回收，每头牛还按2000元的标准奖励他。施关保2014年开始养牛，当年就领到德农牧业发放的养牛补助4.8万元，除去玉米粉、稻草等成本，这一年他家纯赚了近3万元。

　　他一家五口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收入，这对他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因此，2015年，他又领养了30头母牛，用来繁殖牛仔卖钱。同时，他还承包了30多亩池塘，专门养黄鳝，承包了村民们闲置的10多亩土地，种植玉米和培育苗木。这个“牛佬倌”虽然没读什么书，脑袋倒是很灵活很好用，点子多得很。他为自己谋划了一条很实在很实用的复合生态养殖思路：将牛粪用来肥地，地肥了，就在地里繁育蚯蚓，蚯蚓就用来养鳝鱼。他知道，被牛粪肥过、蚯蚓疏松过的土壤格外松软格外肥沃格外润湿，最适宜种植玉米和培植苗木，玉米收了后，玉米秆又是牛的最好饲料。

　　施关保这套资源充分发挥利用的思路，不仅为他节约了成本开支，还避免了环境污染，更创造了可观效益，养牛加上其他收入，他家一年就赚了近10万元，这对于一个长期陷入贫困泥淖中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就这样，脱贫的产业、门路、途径在十八洞村逐步敞开、舒展、放大、延伸。

　　一切源于2013年11月3日下午4点18分这个特殊的时刻，十八洞村又赋予其更深远更宽广更多元的人文指向，这里的村民们不仅将这一天作为十八洞村一个特殊的纪念日，还精心策划了一个“113”和“418”工程。

　　“113”就是十八洞村每户村民在自家房前屋后种植10棵冬桃、10棵黄桃，养300尾稻花鱼，等第二年桃树成活后，他们经过邮政“邮三湘”电商平台，在网上出售采摘权，每株桃树售价418元，其中300元归农户，剩下118元归村集体，作为桃树的日常管理和电商平台维护资金。

　　十八洞村对外有一个很具远见很有诗意的承诺，不管任何人，只要认购了十八洞村的桃树，就是十八洞村的荣誉村民。能成为十八洞村的荣誉村民是非常快乐幸福的，因为每到春季，桃花绽放的时候，荣誉村民们就可以带着一家人“回”到十八洞村欣赏艳红的桃花，观赏滴水的春色，感受苗寨的春意；到了秋收，这些外地“村民”们又再次“回”到十八洞村，采摘属于他们的桃子鲜果，采摘属于他们与十八洞村心心念念的希望。

　　不仅如此，所有的荣誉村民还可凭荣誉村民证享受十八洞村周边县、市旅游景点的门票优惠。正因为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正因为荣誉村民们那一腔滚烫的情怀，正因为十八洞村蕴含的商机和前景，第一批5000棵桃树只有几天就一抢而光。继而，他们又对外征订了5000棵限量版的。这让人不难想象到，一旦这些桃树开花，十八洞村就将成为一个落英缤纷的桃花源；一旦这些桃树挂果成熟，这里就将成为一个果香萦绕的醉美苗乡。

　　至于那300尾稻花鱼，都提供给这里的农家乐。酸鱼是十八洞村的一道苗家特色菜，也几乎是来这里的游客必点的一道苗家风味菜，跟他们用火塘熏烤的土猪腊肉一样诱惑着来十八洞村的游客。

　　来十八洞村的人越来越多，农家乐自然也越来越火，看起来是个好苗头，但现实告诉扶贫队的队员们，农家乐不能任其发展，必须受到控制，如果家家户户都搞农家乐，结果就会适得其反。因此，发动村民们与电商签订了合作协议，通过电商销售腊肉，每户村民至少养两头猪，冬至过后开始腌制苗家腊肉。绿色生态蔬菜是绝对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土鸡土鸭全喂粮食、不喂饲料。纯正地道的土特产和一村一品、一户一业、错位竞争的格局，在十八洞村就像一条条小溪汇聚在产业的河道里，润泽着这片古老而青春的苗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