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惜字塔想到的
在长沙望城东北角的茶亭镇有一座惜字塔,距今已有近200年历史。据说在公元1900年前后,这座惜字塔遭到雷击,被削去塔尖。尔后,就有飞鸟在此栖息。飞鸟衔来的树种掉落在塔顶,几经沧桑变化,如今已长成一棵高7米的朴树,塔树共生,呈现“树因塔而奇,塔因树而名”的独特景观。
惜字塔是古人专门用于焚烧字纸的建筑或场所。古人觉得文字纸张是有生命、充满灵性的,就算是废弃的也不能随意处置,而要专门收集到一块,找个特定的场所集中焚烧,以示敬重和爱惜,惜字塔由此得名。
看到惜字塔,不由得想到古人怀着庄重与虔诚焚烧字纸的画面,充满仪式感,让人心生敬畏。告别了物力维艰的时代,相较于古人,今天的字、纸、书来得确实容易多了。但抛开这方面的原因不说,古人惜字敬字,更有超越于物质层面的原因,值得我们细细体会和琢磨。
古人惜字炼字在写诗作文时多有体现,一字一句力求简洁明了,追求的是“文章不写半句空”的极致境界。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首句“环滁皆山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是从数十字中删汰而来。《朱子语类》有关于这一段文字的来历:“欧公文,亦多是修改到妙处。顷有人买得他醉翁亭稿。初说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
古人惜字如金,因此而蓄力藏势,更衍生出无穷气象。清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写道:“一切诗文,总需字立纸上,不可字卧纸上。”可见古人对语言文字,不光讲究生动形象,具有立体感,更重要的是,穷尽笔力也要让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以意为胜,显得有骨架、有力道、有气势。据说,当年湘军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后,准备向朝廷报送战况。曾国藩在属下拟好的奏折中,将“屡战屡败”中的“战”“败”两字调换了位置,改成了“屡败屡战”。但仅仅两字次序之别,就一改颓败气势,而湘军“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的形象跃然纸上,这不失为寻味湖湘文化之一则不可多得的佳话。
古人惜字如金,与文以载道互为表里,为生民立命、为百姓代言,成为惜字的精神内核。宋代王禹偁在《待漏院记》中,细致地刻画了居庙堂之高的古代官员,在待漏上朝前心中的所思所想。是为天下苍生计,还是满脑子一己私利,有如楚河汉界,立场鲜明。在他的笔下,贤臣良相与窃禄叨位之徒,就形成了鲜明对比。《范文正公遗事》更有寻常生活小事的记载,比如,范公每天睡前都会算一算“愧俸钱”,“果自奉之费与所为之事相称,则鼾鼻熟寐;或不然,则终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称之者。”正是对百姓感情的点滴浸润,对肩上担子的自省自警,无怪乎其在登上岳阳楼一览胜景时,脱口而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了。
仰望望城茶亭镇这座古老而充满生机的惜字塔,我心生好奇与惊叹:长在塔顶的朴树为什么能够存活下来?钻进塔里才发现,原来是树根穿过五层高的塔身,已深深地扎在塔底这块焚烧了字纸的土地里,这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文字亦有滋育生命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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