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改革探索的胆子可以再大一点”——专访贺铿

改革创新被誉为“万能钥匙”，经济发展同样有很多体制机制之“锁”，需要在改革探索中才能破解。

贺铿是湖南岳阳人，作为著名统计教育家与经济计量学家、中国经济计量学开拓者，他先后担任中南财经大学教授，西安统计学院院长，国家统计局副局长，第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职，是中国经济学界备受瞩目的专家。

此次湖南省两会上，“抢抓发展机遇”成为了高频词。当前我国正处于经济转型换挡的重要时期，湖南如何抓住机遇？如何用好改革创新这把“万能钥匙”？贺铿谈了他的诸多思考。

不要把钱都“埋”在钢筋混凝土里

根据中央部署，“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是2025年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贺铿认为，扩大国内需求，主要是要想办法提高居民的消费需求。

最终消费率是衡量一国国民经济中消费比重的重要指标。世界平均水平约为65%，发达国家平均为70%，我国在2008年以后一直徘徊在50%左右。这两年有所上升，2023年，我国最终消费率为56%。

贺铿认为，我国最终消费率偏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长期扩大投资规模，减少了居民可支配收入。现在消费疲软，不是居民不愿消费，而是很多居民的消费能力不足。长时期以来，由于资本形成率越来越高，导致最终需求率偏低。

贺铿分析，居民消费是经济增长的主动力，也是发展经济的主要目的。居民消费疲软是经济疲软的主要原因之一。“当下要实现扩内需、促消费，关键在于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特别是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让大家有钱来消费。”

中国加入WTO这20多年来，伴随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是翻天覆地的基础设施建设，比如“铁公机”，现在叫“新基建”，这也是相辅相成的。但这个过程中，一些地方出现“步子迈得过大”的问题，包括房地产。难免存在过度基建，甚至无效基建的情况。钱更多花在了“物”上，能花在“人”上的自然就少了。

“过去一段时期，在初次分配中，资本形成率较高，现在我们进入高质量发展新阶段，这个节奏要降下来。”贺铿直白地说，“不要把钱都‘埋’在钢筋混凝土里面，不是说现在不该修路、修高铁，该修的还是需要修，但要根据经济发展水平，科学安排，循序渐进，如果发展过快，就可能会出现一些无用的甚至浪费的基础建设。”

政府要善于“放风筝”

要扩大国内需求，就要“全方位”想办法扩大就业，民营企业是绝对主力。目前我国中小企业已经超过5200万家，地方政府应该如何做才能更好地促进中小企业发展？

“我们干部的思想要更加解放，再放活一点。政府管大方向就可以了，不要管得太具体。”贺铿认为。

多年前贺铿去江苏泰州，吃饭时与当地干部聊天，问当地民营经济情况，对方说，他们那里几乎完全靠民营经济，很令人吃惊。改革开放初期，安徽企业“傻子瓜子”乘改革东风，发展很快，很短时间就搞成了几亿元规模的大公司。后来发展好了，当地政府想管，如果不是邓小平同志两次为“傻子瓜子”说话，恐怕就没有今天的“傻子瓜子”了。

优化营商环境也好，搞经济工作也好，政府要学会“放风筝”。你不拉动，风筝就飞不起来，但拉紧了，它又很难飞高，所以要适度。换句话说，该拉的时候拉，不该拉的时候别拉，该管的时候管一下，不该管的时候就别管。

贺铿认为，领导干部一定要有一种自觉，办企业还是要交给企业自己去管，政府只要管住违规的，管住错误的，把握大方向就可以了。所以，还是要继续加快从管理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变的改革。

湖南改革不妨胆子再大一点

政府的“手”不能伸得太长，但也不能不动，比如在增强新动能方面，需要积极作为。贺铿建议注重四个方面：发展新质生产力、抓住“两重”“两新”政策机遇积极融入长江经济带、大力推进乡村振兴、注重挖掘湖湘文化深度内涵。

“我认为新质生产力关键还是在生产力，生产力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劳动者，一个是工具。发展新质生产力中，人很重要，生产工具也是关键要素。”贺铿谈到，四次工业革命的发展过程，就是生产工具从机械化到电气化再到数字化。如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生产工具则是智能化。新质生产力的创新，关键是生产力以智能化为基本特质。

比如，株洲的电力机车，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发展起来的，目前在世界都有影响力，做到了行业头部。比如，三一重工、中联重科、山河智能在工程机械领域作出了很大贡献，如果没有他们生产的挖掘机、起重机，我们的很多基础建设不可能发展这么快。再比如，湖南高校也有较强的科研力量，他们都有行业领先的学科，是湖南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基础，科技人才蕴藏的能量巨大。

贺铿说，湖南应注意新旧动能转换，对老牌企业、产业要继续重视，再结合高校院所的科研力量，大有可为。

当前湖南在各方面都取得了显著成绩，其中农业对湖南而言始终具有特殊地位。对湖南如何更好推进农业现代化、乡村全面振兴，贺铿从一个故事说起。

去年他到南昌，在与湖南情况类似的鄱阳湖区，看到一个民营企业家在那里搞了一个农场，一个乡的土地，都流转给他了，2万多亩地搞农业。企业搞得很好，不仅自己赚钱，农民的收入也增加了。但这个企业家总感觉基础不稳，这一块田、那一块田都是人家农民的，只是他现在和乡镇关系好，和农民签了合同，但对未来可能存在的不确定性表示担忧。

要发展大农业、现代化农业，土地问题是一个突破点，也是一个难点。现在农民的收入不如城里人收入高，差距越来越大，怎么样既不伤害农民利益，又能够把土地集中？贺铿认为，在中央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湖南可以抓住“两重”“两新”机遇，处于长江经济带上的岳阳、常德在农业发展的制度和政策上可以多探索、多创新、多试验。

“湖南改革探索的胆子可以再大一点，我们湖南人不是坐在那里等的性格，骨子里是敢为人先的。”贺铿认为，在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过程中，除了工业，农业也不能放松。

推进区域协调发展，一直也是湖南的一项重点工作。“近些年大湘西地区发展起来了，是结合地方特色发展的，茶叶、果业发展得都比较好；张家界也建设得很漂亮，不像有的城市本来很有特色，结果在开发过程中过度商业化，搞得都没有识别度了。”贺铿谈到。

“最后我想谈谈文化，我们湖湘文化是敢为人先的，湖湘文化的优势和特点都是非常突出的，值得大力宣传和挖掘。”

此外，湖南有厚重的革命文化，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的重要策源地。湖南还有抗战文化，比如衡阳保卫战、常德保卫战。湖南还是现代教育的发源地之一，多所中学都是20世纪初创办。

贺铿谈到，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做好文化工作，不单纯是做文化，还要弘扬文化，把湖湘文化的精神激发出来，换句话说，有了这些意气风发、奋发向上的精神，不怕经济搞不好。

（采写：张兴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