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新的增长极会在哪？——专访张文魁

企业是经济的基本细胞，上达庙堂，下连百姓。企业也是每年两会的重要关注点。

作为企业发展领域的专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张文魁近年来特别关注新兴经济体和民营经济的增长机制，其研究成果在相关政策制定中发挥了积极作用。为此，记者专访了张文魁。

张文魁身上有着强烈的湖湘气息、湖湘情怀。他是湖南衡阳人，曾求学于湖南大学，上世纪80年代中期还在长沙的企业工作过。

无论是中车、三一、中联重科等传统优势企业，还是茶颜悦色等网红品牌，张文魁都有所关注。他对湖南的建言，也是从他长期研究的企业发展这个关键点切入的。

增强企业盈利能力需要政企合力

湖南正在建设“4×4”现代化产业体系，这些年来，产业和企业的培育都取得了长足的成绩。但是，也有难题需要破解。比如一些大型企业盈利能力不强，一些行业龙头的利润率不到10%。

张文魁认为，企业的盈利能力，是衡量产品是否优异、技术是否过硬、管理是否得当、创新是否见效的最可靠和最可信的评价指标之一。如果缺乏一批具有较强盈利能力和发展后劲的上市企业作支撑，资本市场很难进入良性循环。

“湖南主导性企业的后劲有待提升，而且新兴的‘后浪’企业还不够多。”张文魁说。

一方面，从产品层面来看，是产品的复杂度和创新度不足。根据张文魁此前研究，产品复杂度或创新度越高，就越不容易被模仿和被迫搞“内卷式”竞争，其价格就越坚挺，从而盈利能力通常更高，并维持良性循环。另一方面，从企业发展生态层面来看，湖南的不同企业之间、企业与市场之间、企业与政府之间，有待形成更好的生态。

张文魁认为，湖南各级政府需要在优化营商环境上，下更大的气力。

“我们印象中，一些民营企业家，既为人低调，又长袖善舞，既能打市场，又能搞创新。但这样的企业家毕竟只是极少数。对多数企业家，不能这样要求他们。我想，我们需要的营商环境，就是民营企业家能够心无旁骛经营好企业，无须靠做人的技巧来获得资源和机会。”张文魁说。

张文魁在调研中发现，畅通的投诉渠道和反馈机制，对于优化营商环境非常重要。他说，大企业一般有领导点对点服务，营商环境真正的评价者是中小企业。

中小企业千千万万，碰到的问题五花八门，它们和领导接触的机会不多。因此，有没有畅通的投诉渠道，这个渠道能不能通达政府重要部门和重要领导，这很重要。尤其是经常性的、普遍性的投诉问题，就要从制度上、机制上化解。

经营企业同样是经世致用

关于优化营商环境，张文魁以马克斯·韦伯所著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为例，认为地域文化也会对营商环境造成较大影响。

湖南人会打仗、会读书，但与沿海地区相比，湖南的大企业、大企业家偏少。张文魁说，就他接触过的各地人群而言，湖南人的政治情结远远浓于经济情结。

“湖湘文化应该推陈出新。”张文魁说，一说起湖湘文化，很多人还停留在农耕时代的文化传统，把湖南的耕读文化理解为出将入相的前奏。

百余年来，湖湘文化的典型传承者，基本上都是军事家、政治家。但在和平发展的年代，哪些人才是社会进步的推动者？

张文魁认为，在和平发展年代，在工商文明时代，经营企业就是最大的经世，服务用户就是最大的致用。这样才会有湖湘文化的创新发展，才更有利于促进湖南的繁荣，才能对国家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锻造主导性企业永远都不晚

张文魁在《稳增长》一书中提出：“主导性企业将成为增长之梯的踏板。”但如今市场份额似乎都已被瓜分，湖南锻造主导性企业还现实吗？

英伟达、小米等，十几年前，都还不是主导性企业，但现在没人能忽视它们。张文魁说，湖南不要觉得错过了机会，锻造主导性企业永远都不晚。

当然，主导性企业不是事先定好的冠军。真正的主导性企业都是在市场中竞争出来的。而且张文魁认为，外向竞争最容易催生主导性企业。

既然主导性企业是竞争中出现的，那么政府为什么还要重视？

“政府会制订五年规划，如果可以让更多企业去参与到五年规划中，就有利于形成良好发展生态，有利于主导性企业的锻造。”张文魁建议，湖南在考虑“十五五”规划时，除了要规划主导性产业，更要重视考虑如何锻造主导性企业。

“具体哪个产业能成为主导，不是政府算出来的，而是市场选出来的。”张文魁认为，未来五年，如果湖南能够发展出一些新的主导性企业，特别是生态型的主导性企业，完全有可能打造出新的增长极。

什么样的企业可能会成为未来的主导性企业？一些地方政府可能会认为，把现有龙头企业作为主导性企业来培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容易出成果。

但张文魁认为，这不是个好办法。主导性企业在种子阶段的特征，张文魁把它归纳为“双快”——营业收入增长快、生产率增长速度快。也许当下体量小，如果有“双快”特征，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主导性企业。

湖南可以带头把情绪经济搞起来

张文魁说他关注到一个现象，湖南现在的几个有影响力、有竞争力的行业，大都是B端（企业Business）品牌，缺少C端（consumer，消费品）品牌和相应的行业。

然而改革开放初期，湖南也有一些有名的C端品牌和相应产业，比如韶峰电视机、中意冰箱、松鹤自行车等。

在张文魁看来，湖南经济发展的下一步，C端产业仍然有机会。特别是湖南有着6500多万常住人口，有着较强的消费力，这是一个战略性资源。

“这么大的内需资源，湖南要思考如何把它变成促进C端工业增长的杠杆。”张文魁表示，湖南有着良好的工业基础，毗邻珠三角，离长三角也不远，这是湖南优势。如果把这块短板补上，B端C端双向发力，湖南的实体经济发展就能有新局面。

C端产业直连消费者，是市场情绪最直观的反映。

据张文魁观察，相对而言，湖南人的情绪似乎更乐观一些。湖南2024年消费增速居全国前列，就是印证。

这个乐观积极的情绪，对提升湖南经济活跃度、为“十五五”开启希望之门很重要。

经济很多时候就是情绪刺激。包括像打铁花、迎财神等民俗活动，歌舞厅、夜生活等一些娱乐活动，都可以刺激情绪经济。政府要花小钱，把民俗氛围、民间情绪搞得乐观积极，让外地人也来湖南消费。

现在许多年轻人追求情绪价值，茶颜悦色就是情绪经济学的例子。张文魁认为，湖南有这方面的基础底蕴，要在全国带头把情绪经济搞起来。

“春节期间，南岳庙会，橘子洲的相关表演，以及郴州、永州、张家界等地的民俗活动，都要搞起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活跃气氛。”张文魁说。

（采写：刘志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