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耿飚将军长女耿莹

　　走进耿大姐办公室，跃入我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她父亲耿飚将军题写的一幅字画：凭科学头脑剪裁山河美景，靠勤劳双手描绘日月新天。这苍劲有力的字迹反映了耿飚将军刚毅、果敢的性格，也凝聚着对女儿的教育、鼓励和期望。

　　父亲收走女儿喜欢看的翻译小说，送给她《三国演义》等中国名著，小耿莹无奈地哭鼻子。后来她终于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耿飚将军出生在湖南醴陵县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只读了几年私塾就辍学了。十二三岁就随母亲逃难到湘南常宁县水口山铅锌矿当了一名童工，后来参加了革命。在革命中，耿飚将军深深懂得文化对革命工作的重要性，所以对女儿的文化学习很重视。

　　谈起自己的童年，耿大姐说自己的童年和父亲一样艰辛。耿大姐1939年出生在延安，因父亲常年在外作战，她一岁时就被送进了保育院，到两岁时又被接出来，到了甘肃庆阳。由于颠沛流离，她的学习断断续续。耿大姐说，她上了无数个一年级，最短的一个一年级只有一天，最长也只不过一个月。直到新中国成立，1950年进入北京，上了八一小学，才把一年级读完。

　　耿大姐学习成绩虽好，但患上了孤独症，很少和小朋友在一起玩，下课的时候经常独自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站着。我迷惑不解地问，解放了，条件好了，怎么患上了孤独症?耿大姐告诉我，她患上孤独症的原因是因为父亲长期不在身边，缺乏父爱。战争年代，常年寄养在老乡家里。新中国成立以后，父亲又到国外当大使，她又很少能见到父亲。这样就使她感到很孤独，常常一个人流泪。后来父亲知道了，经常给她写信，鼓励她好好学习，鼓励她和其他的小朋友多玩耍。父亲细心的关爱、温暖的话语使小耿莹的性格逐步开朗起来。

　　耿大姐读中学的时候，喜欢看小说。那个时候，年轻人喜欢看翻译小说，尤其是苏联的小说，认为西方的东西就是好的。对西方也充满了好奇，所以她当时看的小说也都是一些西方名著，如《红与黑》、《战争与和平》、《船》、《简爱》等。后来父亲发现了，就把她的这些翻译小说全部收走藏起来，买了一些中国名著给她看，如《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古文观止》、《镜花缘》等。看到自己心爱的小说被父亲收走，小耿莹无奈地哭鼻子。

　　耿大姐还喜欢画画，当时她画的画也是一些西方画。她为了防止父亲又把她的绘画收走，就把自己的画偷偷地藏在自己的床底下。但一天还是被父亲发现了，果然父亲把她画的画又收走了。小耿莹再一次哭鼻子，埋怨父亲为什么要挡她的路。还没等她哭完，父亲就出去了。不一会儿，父亲就买回来一大卷宣纸和一盒水彩笔，给她画了一些小鸡、小鸟、小虫，全都是中国画的特色。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孩子，不是爸爸不要你学西方的画，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首先要学习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你不懂得它，但可以学习它。只有在学好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才能够很好地分清西方文化的精华与糟粕，才能更好地把中西方文化的优点结合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文化之路!”这个时候耿大姐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谈到这里，耿大姐充满深情地说：“父亲是一个国粹，是我的一面镜子，正是在父亲的指导下，我才能够有今天自己的独特的文化之旅。”

　　耿大姐后来的绘画之旅，就是按照父亲指导的方向发展的。用一位大师的话说，耿莹的画既富有中国的传统特色，又带有一点洋气，是中西方艺术完美结合的代表。

　　“你由条件差的地方转到条件优越的地方去学习，人家会问这怎么叫为人民服务呢!”父亲的一句话奠定了耿莹一生的追求目标

　　耿大姐说，父亲一辈子的信念只有一个：为中国谋解放，为人民谋福利，使人民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并说父亲也是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子女的。耿大姐从来不把自己当成高干子弟，而是把自己当成普通群众的一员，把自己融入人民群众之中，以为人民服务当作自己的人生追求。

　　中学毕业以后，耿大姐考入北京地质学校学习地质。这是一所普通的中专学校。当时父亲的一个老战友，知道她考到地质学校以后，就对她说，女孩子学什么地质，搞地质的很苦。准备给她联系，让她到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去学医，认为那里条件好，有利于她的发展。这件事后来被父亲知道了，父亲就找她谈话：“你不是想入党吗?不是要为人民服务吗?地质队的条件是很艰苦，但那是培养人的地方，它可以锻炼人，磨炼人的意志。刘少奇同志曾经说过----‘地质队就是建设时期的游击队，国家现在正需要这样大量的游击队来搞建设。’你由条件差的地方转到条件优越的地方去学习，人家会问这怎么叫为人民服务呢!”经父亲这么一说，耿大姐就马上说：“我错了，那就不去吧!”

　　从地质学校毕业后耿大姐分到了北京地质队。“我爬了十年山，找了十年矿，当了十年建设时期的游击队员。”她还把当时反映地质队艰苦条件的两段顺口溜深深地记在心里：“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看原来是个探矿的!”“好女不嫁勘探郎，一年四季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转，破鞋烂袜一大卷。”那时耿大姐和她的队友们常年在深山密林勘探，弄得衣服破烂不堪，有时候衣服破了，就用白胶布胶住。回想起在地质队那段艰苦的工作和生活经历，耿大姐无怨无悔，反而显得骄傲和自豪。“那时刚从学校出来，在地质队磨炼了意志，接受了各种考验。更重要的是我们勘探了许多重要的矿产，兴建了许多厂矿，解决了我国建设中许多紧缺的矿产问题。”

　　上世纪80年代初期，虽已改革开放，但经济还不够发达，人民生活急待改善。耿飚将军离开老家几十年了，很想了解家乡的变化，了解革命老区人民的生活情况。耿大姐受父亲的委托，回了一趟湖南老家，一边给老家画画，一边作民情调查。她到了湘潭、宁乡、浏阳、醴陵、平江、桑植。这次她完全以一个普通画家的身份回来，不找干部，坐公共汽车、大卡车、货车、拖拉机或走路；不住宾馆，住在老乡家里面。她画了许多反映老家社会生活的画，做了详细的民情调查。一天，她住在一位老乡家里面，老乡对她很客气。做饭的时候她发现老乡自己做的米饭都是起霉变黑的米粒，就迷惑不解地问：“那房里面不是堆着金黄的谷粒吗?你们怎么吃这些发霉变黑的米粒呢?”老乡解释说，因为那些谷粒是要上缴给国家的，上缴给国家的不仅要保证谷粒饱满，而且要晒得很干。因为仓库里堆满了，放不下，才放到我家里，等天晴的时候还要去晒一晒，我自己家的稻谷因为没地方晒，所以就发霉了。老乡这些朴素的话语、纯洁的思想深深地震撼了耿大姐。在她的心中，这位老乡的形象是那样的高大，更激励着她要把这次老家调查做好。

　　还有一次，到桑植去，耿大姐看到一个小孩在捡石块，她就上去帮忙，给这个小孩捡了一大堆石块。当天晚上她就住在这个小孩的家里。第二天早上，天亮很久了，那家农妇还没起床，耿大姐以为她病了。经问候，才知道他们夫妇只有一条裤子，早上丈夫穿了裤子上山砍柴去了，要等她丈夫回来以后，她才能穿好裤子去做饭。面对此情此景，耿大姐感到自己的责任更大，担子更重，要积极为改善农民生活作出一点贡献。

　　耿大姐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写了两本日记，详细地记录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并提出了许多好的建议。回京以后，把这些日记通过父亲转交给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她的日记为当时党制定一些农村政策提供了依据。

　　耿莹与父亲下棋，父亲说她近视，不看全局。其实，这是父亲在告诉她做任何事情都要以科学研究获得理性的认识

　　在耿大姐的眼中，父亲是一个睿智的人，是一个善于运用智慧的人。耿大姐说：“父亲的一生，无论做任何事，他都在运用他的智慧。他非常有智慧，他目的明确，善于使用科学方法。在战争年代，在敌强我弱，我军武器落后的条件下，父亲打了许多胜仗，就是因为善于运用科学头脑。父亲是一个善于总结战争规律的人，每打一仗，他就要进行总结。父亲有个写日记的习惯，写日记也就是一个不断总结的过程，采用科学方法的过程。”

　　1935年，红军强攻天险娄山关，当时敌人凭险固守，居高临下。耿飚指挥部队，抄敌人后路，出奇制胜，从背后发起攻击，取得了娄山关大捷。耿大姐称父亲巧夺娄山关运用的就是智慧。

　　耿大姐还讲述了父亲在抗战时期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城市是在日伪统治下，我军准备把它收复。战斗前夕，根据战略的需要，首先要在城内张贴抗日标语，给敌人造成精神压力。耿飚将军接到命令后，乔装潜入城里，进行侦察，有了办法。在一个破庙里，他找来了一群叫花子，问他们：“你们谁认识字?”只有一个大人回答认识字，其余的都说不识字。耿飚仔细一看，这个大人已是双目失明，也等于不识字。耿飚就对那个大人说：“你们把这些标语都贴出去，贴完了明早去领大米。”这些不识字的叫花子不知道写了什么标语，只顾早点完成任务去领大米。于是在短短的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城里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抗日标语。第二天，日伪军看到满城的抗日标语，以为自己被八路军包围了，惶恐不安，精神备受打击。这为战胜日伪军创造了条件。这是耿飚将军又一次运用智慧，运用科学头脑。

　　耿飚将军时常教育子女，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一想，不要盲目，要想出最佳的办法来，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一次，耿大姐和父亲下棋，父亲让了她好多棋子，她总是赢不了。最后父亲说她近视，不看全局。并告诉她，一个好的棋手，最基本的要求是走一步看三步。耿大姐说其实这是父亲在告诉她做任何事情都要以科学研究获得理性的认识。

　　1977年，耿大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她还要去报考大学。白天要工作，回到家里要抚养孩子，怎么才能把这个学习搞好呢?耿大姐强调，关键的问题是要科学地调配好时间。她休假的时候，出去旁听，晚上等孩子睡了以后，集中心思去学习，所以在考试的时候一考得中，考入了北京中医学院。当时全国只录取30名，耿大姐是这30名中的一员。后来又从这30名学生中招录8名研究生，耿大姐又考取了研究生。

　　耿大姐谈起父亲对女儿的爱，说父亲不只是希望女儿吃好穿好，家庭幸福，而是一种超越家庭的大爱，要求女儿爱祖国、爱人民、爱科学，做一个对祖国、对人民有益的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这种大爱使得耿大姐从小就把自己置身于广大人民群众之中，在追求中有所奉献，在奉献中寻找乐趣。从耿飚将军父女身上我真正领会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诗词的深刻含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